连夏虫都敛了声息,唯有淮水拍岸的声响,像是死神在有节奏地叩击丧钟。
淮安城头的旌旗耷拉在雉堞间,宛如垂死者绵软无力的手臂。三更梆子刚落,远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——朱瞻圻亲率五千叛军裹着夜色疾驰而来,马蹄裹着的棉布早已浸透鲜血,在月光下拖出一道道暗红的轨迹,如同地狱使者留下的索命符咒。
然而,命运的齿轮在此刻悄然转向。当叛军前锋抵达城下时,城楼突然亮起如星河倒悬的火把。原来驰援徐州的两千八百守军,早在得知战局逆转后,便以"人歇马不歇"的决绝,昼夜兼程折返。
城头梆子声骤响,霎时间,滚木礌石如暴雨倾泻而下,惨叫声中,叛军的云梯化作漂浮在血河上的碎木。朱瞻圻挥刀劈断飞来的箭矢,刀刃却在青砖上崩出刺耳的缺口,火星四溅间,他终于意识到,自己吞下了情报失误的苦果。
城门在叛军的撞击下轰然倒塌,却并非胜利的开端。踏入街巷的瞬间,朱瞻圻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——本该逃散的百姓手持菜刀、锄头从门后冲出,守军残部依托巷陌结成铜墙铁壁,就连白发老妪都站在高处泼洒滚烫的桐油,整座淮安城瞬间化作沸腾的熔炉,每一处角落都迸发着仇恨的烈焰。
铁匠铺内,赤膊的匠人将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向叛军面门,皮肉烧焦的气味混着浓烟弥漫;酒肆里,掌柜抡起装满烈酒的酒坛,与冲进来的敌兵同归于尽;最令人心惊的是,屋檐下几个孩童将点燃的鞭炮成串抛下,震耳欲聋的声响中,恐惧在叛军队伍里迅速蔓延。
一声爆响突然在朱瞻圻马前炸开,受惊的战马人立而起,差点将他甩进染血的沟渠,缰绳勒得掌心生疼,他却恍然惊觉,这场巷战早已不是兵力的较量,而是民心向背的殊死搏斗。也正是在这个时候,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那个兄弟,究竟犯下了怎样的大错。
当晨曦染红淮水时,海州援军的马蹄声如滚滚春雷自东门传来,战场的局势随即发生巨大转变。朱瞻圻站在满地狼藉的街巷中,望着杀声震天的战场,终于看清那些奋起反抗的百姓眼中,燃烧着比战火更炽热的仇恨。
当地知府陈仁散尽家财招募的乡勇们,手持竹矛与守军并肩作战,他们的衣衫上绣着"保家"二字,在朝阳下猎猎作响。尸横遍野的街巷间,叛军的惨叫声渐渐被朝廷军队的战鼓声淹没。
清点残部时,朱瞻圻面色惨白如纸——五千精锐竟折损近半,更致命的是,逃兵如瘟疫般蔓延。活着的士卒望着城头高悬的"胁从不问"告示,开始成建制地抛下兵器,向着朝廷营地奔去。
有人丢下武器奔向生路,有人躲进芦苇荡沦为盗匪,曾经气势汹汹的叛军,此刻如同一盘散沙。
朱瞻圻望着空荡荡的营地,听着远处传来的劝降号角,终于明白,李庄那把屠戮百姓的屠刀,早已斩断了他们最后的生路。淮水呜咽着,裹挟着浮尸缓缓东去,而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汉王之子,此刻却成了困在城外的孤魂野鬼,在晨曦中,身影显得格外渺小而凄凉。
淮水呜咽,残阳如血。朱瞻圻伫立在淮安城外五十里的土丘上,望着空荡荡的官道,手中缰绳被无意识地绞出深深的勒痕。暮色将他的影子拉长在焦土之上,宛如一柄折断的战戟。千余残兵扎下的营盘,不过是用断木与破布拼凑的残阵,夜风掠过破损的军旗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他原以为父亲与兄长的援军会如星火驰援,却不知此刻朱瞻坦正带着麾下兵马,朝着睢宁方向渐行渐远,将他孤零零地遗弃在黄河北岸。
朱瞻坦绕道睢宁的决策,恰似困兽误入荆棘丛。自李庄惨案后,沿途村落空无一人,炊烟断绝。村民们扶老携幼,背着微薄的家当,带着对叛军的恐惧与仇恨举家迁徙。灶台冷寂,粮仓见底,就连水井都被填了巨石。
更有热血青壮自发组成护乡队,他们手持锄头、镰刀,在林间小道设下绊马索,用猎网裹着蒺藜暗藏于草丛,将每一处乡野化作抵御叛军的战场。
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,叛军前锋误入猎户精心布下的连环陷阱。只听一阵刺耳的声响,数名骑兵连人带马坠入深坑,尖锐的竹签穿透铠甲,惨叫声惊飞了整片林子里的寒鸦。这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叛军,此刻在民众的智慧与勇气面前,显得如此脆弱不堪。随着消息传开,更多百姓加入到抵抗的行列,田间地头、山道隘口,处处暗藏杀机。
当朱瞻圻在损兵折将大半后,终于勉强与兄长会师,此时的江淮大地,早已变作一个沸腾的熔炉。
皇帝朱高炽"开放器械库,许百姓武装"的诏令,随着快马与信鸽传遍郡县。一时间,整个两淮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