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初九的晨雾还未散尽,紫禁城南庑的内阁值房依旧亮着彻夜未熄的灯火。`秒/章/节.小?说,网\ !更\新?最!全-
数十名中书舍人埋首案牍,狼毫在宣纸上疾走如飞,将皇帝口述的旨意化作工整的朱砂批红。当值太监们捧着盖有"皇帝之宝"的明黄圣旨疾步而出,廊下铜铃叮咚作响,惊起檐角冻得蜷缩的寒雀。
朱棣斜倚在乾清宫蟠龙床上,骨节嶙峋的手指捏着一叠兵符,烛火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晃动的阴影。
昨夜议事至丑时三刻,杨荣的劝阻、夏元吉的怂恿、金幼孜的忧虑,犹在耳畔交织。案头的沙漏已换过六次,最终他抓起朱笔,在奏疏空白处重重写下"亲征"二字,墨汁浸透三层宣纸,洇出狰狞的黑晕。
慈庆宫。
宫内到处弥漫着浓重的药香,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噼啪作响。朱高炽裹着织金锦被半靠在罗汉床上,苍白的面色与绛紫色的寝衣形成刺眼对比。
前日早朝归来时,西华门屋檐上突然坠落的积雪灌进脖颈,寒气直入肺腑,导致朱高炽此刻发起高烧。此时此刻,朱高炽每说一句话都要伴着剧烈的咳嗽,震得端着的药碗泛起层层涟漪。
"你爷爷这次调动了大概多少兵马?"话音未落,朱高炽便咳得满脸通红。
张妍慌忙放下药罐,轻拍丈夫后背,鬓边的东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。
朱瞻基坐在床前一张圈椅上,玄色锦袍下摆拖在青砖地上。
作为皇太孙,朱瞻基自幼跟随祖父朱棣研习兵法,此刻垂眸思索片刻,便条理清晰地回复道:"今日早朝,爷爷谕令征调山西、山东、陕西、河南、辽东五都司精锐,又着西宁、巩昌、洮、岷诸卫整军待命。"
朱高炽猛地坐直身子,牵动肺腑又是一阵剧咳。张妍见状急忙扶住他颤抖的肩头,却被他挥开衣袖。
朱高炽顾不上许多,拖着病体艰难挪到书案前,貂裘滑落也浑然不觉,手指在边防舆图上快速丈量:"再算上京师三大营的十二万步骑,还有宣府、大同的留守部队……"
朱高炽突然倒吸一口冷气,指节重重地叩在地图上开平卫的标记处,"五十万!你爷爷这次要带五十万大军深入漠北!"
舆图上蜿蜒的明长城像条失血的银蛇,沿线卫所密密麻麻的红点,此刻在朱高炽眼中都化作燃烧的烽燧。+l!u′o·q!i-u/y!d!.*c^o+m+
他想起永乐八年第一次北征时,自己留守南京筹措粮草的日夜,数十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能堆成小山,骡马踏出的烟尘遮蔽日月。如今父亲年逾六十,旧伤缠身,却仍要拖着病体踏上征途。
"爷爷不就是爹的征北大将军吗?"朱瞻基蹲在父亲脚边,伸手去捡滑落的舆图,年轻的面庞上满是憧憬,"等爹登基,孙儿便替您去扫平漠北!"
"住口!"张妍脸色骤变,一把捂住儿子的嘴,耳坠在晃动间撞出清脆声响。
张妍警惕地望向宫门,尽量压低声音:"这是你能说的话?若被有心之人听去……"
朱瞻基却顽皮地吐了吐舌头,抓起母亲的手撒娇:"母亲莫要忧心,孙儿不过是想着,等爹爹坐了龙椅,孙儿便要像爷爷那样带着大军直捣黄龙,荡平鞑虏!"
朱瞻基眼中闪烁的光芒,恰似当年朱棣跨上乌骓马时的英姿。
朱高炽望着儿子意气风发的模样,忽然想起父亲第一次带自己阅兵的场景。
那时他还是个圆滚滚的少年,站在将台上望着铁甲如林的大军,第一次真切感受到“江山”二字的分量。此刻窗外寒风呼啸,吹动窗棂上的冰花簌簌作响,他轻轻抚摸着舆图上父亲御笔亲题的"永乐"二字,心中泛起一阵酸涩——这五十万大军,何尝不是一位父亲留给儿子最后的守护。
圣旨如惊蛰春雷,炸响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广袤土地上。长江沿岸的漕运码头瞬间化作沸腾的熔炉,满载粮草辎重的漕船接连起锚,白帆蔽日。
运河沿岸的纤夫们双脚冻得几乎失去知觉,却依旧踩着覆满积雪的河岸,号子声穿透凛冽寒风,纤绳深深勒进肩头,在棉衣上磨出片片血痕。
北方大地,布政使衙门灯火彻夜通明,文吏们手持朱砂笔,在泛黄的公文上圈点征调数字,笔尖在羊皮纸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。
济南府衙前,几个里正裹着破旧棉袍,对着摊在雪地上的壮丁名册愁眉苦脸,呼出的白气在烛火上凝成霜花。
北方各省都司营地内,铜角号声撕裂寒夜。身着锁子甲的军官们举着火把,火苗在冰棱间跳跃,将核验兵符